已經是深夜了，葉青揉了揉直往下墜的眼皮，起身去泡咖啡——速溶咖啡。

閆小崧推門走進來，把小區監控的情況告訴她：“最近一周的監控都調出來查看過了，沒發現任何異常。”

葉青喝了一口咖啡，嘴裏發苦，可來了精神。

“最近兩天的呢？尤其是案發期間，以及案發前後兩小時。”

閆小崧搖頭，“都沒有。”

葉青放下咖啡，“小區內哪些地方是沒有監控的？”

閆小崧：“住戶家門口，還有樓道，有些還有監控死角。”

熬夜讓葉青有些焦躁，她再灌了一口咖啡。深吸一口氣，她問：“宋蕎呢？”

閆小崧：“去查賈菁菁人際關系了。”

葉青：“屍體呢？安排屍檢了嗎？”

閆小崧：“新來的法醫已經趕過來了，現在正在驗屍，很快就會有結果。”

葉青楞了楞，“新來的法醫叫什麽？”

閆小崧抓了抓頭發，“沒來得及問吶……”

“算了，這不重要，”葉青坐下，雙腿舒展交疊，“要是這新來的沒什麽真本事，我就叫他走人。”

閆小崧不由得為這新來的法醫捏了一把汗。葉青手底下的“兵”，哪個沒被她□□過？雖然這位法醫不歸她管，但要真的在關鍵時候掉鏈子，也會被她懟死。

辦公室內有些悶熱，葉青幹脆出門去溜達。

偌大的城市霓虹漫天，警局中綠樹如蓋，空中竟有幾分月光，朦朧安靜。

她靠著樹幹坐下，伸手去抓夜裏的涼風，燥熱緩緩消散，思緒也清晰了許多。她不是局裏最年輕的刑警，也不是經驗最豐富的刑警，但肯定是幹勁最足的刑警。一旦進入偵查狀態，她的身體、她的思緒，就一刻都不會停下。

幾分鐘後，她拿了車鑰匙，開車走了，沒帶任何人。

“老大！”閆小崧跑了出來，“你去哪兒，帶上我！”

葉青見他去取車了，沒等他。

……

葉青返回了案發現場。

賈菁菁的公寓門外拉了警戒線，還有一個警察守著。葉青在門外站了會兒，沒進去。

守著現場的警察見她入定的模樣，沒打擾她。局裏的人都知道葉青有個習慣，喜歡多次返回案發地點，尋找線索，進行犯罪現場重建。

她慢慢地走，走到電梯門口，卻沒有上電梯，而是拐進了樓梯口。

電梯公寓的樓梯很少有人走，又黑又窄，樓梯很陡，燈不是聲控的。

戴上手套，她打開手機手電，找到了電燈開關，點亮燈。燈光昏暗，像隨時會滅的風中殘燭。她沿著樓梯往下走，一邊走，一邊尋找蛛絲馬跡。

走了兩層，在墻上發現了一抹淡淡的紅印，像是血跡，很淡，像一縷細絲。

她用砂紙刮了點帶紅色的墻灰在紙巾上，噴了點魯米諾，片刻後，泛出瑩藍色的光。

墻上的紅印是血跡，而且很新鮮。她估測了血跡的高度，比她腰部矮一些……

什麽情況下，血跡能沾到這裏？

她蹲下身，血跡差不多與她視線齊平。這樓梯間很幹凈，沒什麽灰塵，所以地面沒有明顯的腳印，也沒有其他痕跡。

四下冷寂無聲，她平穩的呼吸聲十分清晰。有無名的冷風掃過皮膚，葉青打了個寒顫。

一些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畫面，在腦海中一一閃過。

兇手殺死賈菁菁，並不是臨時起意，而是蓄謀已久。“他”殺人、放火，換下沾血的衣服，離開公寓。“他”不敢乘坐電梯，所以走了樓梯。“他”剛殺了人，情緒不穩，所以急忙逃離現場，不小心把身上殘餘的血跡沾在墻上。

“他”當時，或許就是這樣，一步一步，倉皇離開。

正凝神思索著，突然有細密而雜沓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。

作為刑警，她相當敏銳，葉青當即判斷，這是搏鬥聲！

過招的人招式狠辣利落，都是練家子。

什麽人大晚上的，會在樓道裏搏鬥？難道是兇手重返案發現場？

“啊！”搏擊聲裏，夾雜了一道痛苦的慘叫。這聲音十分熟悉，葉青一頭頓時一沈！

是閆小崧的聲音。

葉青一把撐住欄桿，似猿猴般攀著，連跳幾下，快速接近搏鬥聲傳來的地方。

一片黑暗，狹窄的樓道裏拳風、掌風交錯難分。

“小崧！”葉青立刻出聲，想要判斷閆小崧的位置。

“老大！”閆小崧慌忙回應，“救我老大！這人形跡可疑……”

葉青聽聲辨位，在黑暗裏摸索著靠近，手電筒燈光一晃，看清閆小崧。他的身手明顯不如對方，被打得連連敗退，非常狼狽。

緊接著，她關閉手電，飛快出拳，朝對方攻擊而去！

對方行動很快，且處在樓梯下方，輕松躲過。

接近著，便是一陣死寂。

葉青往下走了兩步，突然停住！

她感覺到了，對方的呼吸就在她面前，近在咫尺。

這簡直讓人汗毛倒豎。

經過一瞬間的衡量之後，她先發制人，再次出擊，伸手想要扣住對方肩膀，卻不想，對方竟一個擒拿，輕而易舉抓住她的手，她整個人作勢往他懷裏撲倒。

下一刻，兩人雙雙跌落。

葉青被以為會重重摔倒在地，沒想到對方竟把她牢牢抱住。他悶哼一聲，痛楚的呼吸輕輕浮在她臉上。

葉青忍痛起身，一瞬間，一道刺眼的手電光照射過來，閆小崧厲聲喝道：“放開我老大，否則我開槍了！”

電光火石間，手電光晃過對方的臉，葉青心頭一跳，驚怔不已。

她翻身站起，對方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她一眼。還沒起身，閆小崧已經舉起槍，準備扣下扳機！

“別開槍！”葉青大驚，不及思索，向對方撲過去。

對方也沒料想，同時向她撲過來。

預想的槍聲沒有落下，葉青和卻對方狠狠撞到一起，身體糾纏著，滾下樓梯，落在平臺上。

“老大！”閆小崧被嚇得不輕，摸著黑往下走，“老大你沒事吧。”

葉青撐著墻起身，卻不想這墻突然一倒，她驚呼一聲，身體也倒了過去。

跟她一起倒過來的，還有和她過招無數的男人。

她剛才摸到的不是墻，而是樓道裏的雜物間的門。剛剛跌進來，門哢嚓一聲，合上了。

閆小崧在門外幹著急，怎麽都推不開門。

葉青試了幾次，門卡住了。

和她一起關進來的人輕輕將她撥開，試著拉門，最終還是說：“讓人找工具來，撬門吧。”

葉青輕嘆一聲，讓閆小崧想辦法把門撬開。

閆小崧怎麽敢把葉青和嫌犯關在一起，“老大，萬一他欺負你怎麽辦？”

“我有槍！”葉青說。

閆小崧很不放心地暫時離開了，葉青這才松了口氣。

她舉起槍，說：“警察，不許動！”她站直身，氣勢逼人，“你有權保持沈默！但你必須跟我回警局！”

她摸出手銬，銬住了他的手腕。

對方沈默，靠墻站著。

片刻後，她打開手電，刺眼的白光照亮這狹窄的雜物間，對方擡手遮住眼睛。

葉青沈默地打量著他，瘦而高，衣冠楚楚！

隨後目光落在他臉上，她呆住了。

兩人目光相對，她狠狠地眨了眨眼，而他卻平靜地移開了眼光。

剛才她只是看了一個晃眼，並不確定是他。

她張了張嘴，囁嚅著問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
一霎沈寂，安靜逼仄的空間裏，有幽幽浮塵飛舞著。

他坐得端正筆直，下一刻，向她伸出手來，“你好，葉警官。”

葉青沒動。

他說：“我是林北樾。”

林北樾，三個字不輕不重地撞在她心頭。

她的心跳跟坐過山車一樣，忽上忽下。腦海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空白的，忽而又想起剛才跌倒的情形。

看來他或許在無意間認出了她，所以才好心地伸手拉她，沒想到卻和她一起栽下來了，還很倒黴地當了她的坐墊。

聽見她跌倒的聲音，他還摸過來，被她連累，困在了這雜物間裏。

手電的光潔白、清明，葉青借著光直直地看著，首先註意到的，是他的眼睛。

修長、明湛的雙眸，睫毛細密、烏黑，襯得眼神深邃、幹凈。其次是他被銬住的雙手，白皙、修長，骨節分明，利落有力，像藝術家的手。葉青甚至在想，如果用他這雙手去殺人，一定也是極完美的。

就算摔了，他卻依舊從容，不見狼狽。

這個男人，一如從前留給葉青的印象——他正直、善良、英俊，簡直就像一杯月光裏的純凈水！

葉青有些尷尬，沒想到再次和他相逢，竟然是這樣的場面。

她給他解了手銬，還表示關心，問：“受傷了沒？”

林北樾站起身，挺拔的身軀像青山屹立。他沒看葉青，只是搖頭，用手撣了撣衣服。

他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，瞳孔霎時輕輕一縮！

“你受傷了，”他擡手指著她的手臂。

她這才察覺手臂上有極細極尖銳的痛感，低頭一看，竟是不知何時擦傷了，正滲著血。

“斯拉”一聲，他撕下襯衣下擺，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腕，給她擦拭血跡。

“傷得不重，但最好要消毒。”

狹窄的雜物間內空氣滯悶，手電的光照亮一隅，映在林北樾的臉上，襯得他五官立體如削。

她屏了一會兒氣，輕聲問：“你為什麽會和小崧……就是剛才那個人起沖突？”

林北樾擡起頭來，這才發現兩人靠得很近，她仰頭間，浮在他臉上的呼吸，淺淺的。

他避開手電的光，說：“他以為我是重返兇案現場的兇手。”

葉青靜靜地欣賞他，幾年沒見，曾經的清瘦少年，變得高大清健了，渾身的男人氣息，很好聞。

她輕咳一聲，問：“你為什麽會在兇案現場？”

他臉色微微一沈，抿了唇，反問：“你覺得呢？”

葉青不由得瞇了眼，忽而上前一步，離他更近，幾乎是貼在他耳邊，展顏輕笑，“你如果，不好好回答……那我就只好……”她語氣嬌緩，眼睛盯著他的耳朵，說：“只好請你跟我回去了。”

他的耳朵果然慢慢紅了，結實流暢的身軀緊靠著背後的墻，輕聲問：“回哪兒？”

“當然是警局！”葉青似笑非笑，“不然你以為是哪兒？我家？”

他無聲地看了她一眼，似在控訴，欲言又止。

淡淡的浮塵飄在燈光裏，寂靜而暧昧。

許久之後，葉青才退後一步，撐著門站好。

她說：“你有權保持沈默，但我是警察，我有權利帶你回警局。”

他目光深沈，看著她，隱忍著什麽，說：“我跟你回去。”

葉青楞了楞，“回哪兒？”沒反應過來。

“回警局，不然你以為回哪兒？”他平淡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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